蓝湖化工厂厂长马富仁下班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一股带葱姜的香味了。妻子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今天买到便宜货了，两只野生甲鱼一斤八两，杀了价才100多块钱。”马厂长满意地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饭桌前，揭开了蒸锅盖。一团热雾散去，马厂长见两只肉质细嫩、褐黑斑驳的家伙正仰天躺在蒸架上，不禁动了食欲。四岁的儿子惠惠高兴得直拍手：“哈，吃甲鱼了，吃甲鱼了！”

马厂长用筷子挑起一块肉，尝一尝，果然好吃；再喝点汤，觉得鲜美无比，妙不可言。当他把甲鱼拣起时，却将眉头皱了起来：咦，这甲鱼背真怪，照理它应象浅底锅那样，是一段平缓流畅的弧形曲线，而它中间竟出现了一块奇特的骨瘤，好似在一座高原上突兀起一道高岗怪石；再看另一只，也是这样。马厂长没见过这种形状的甲鱼，心里不免害怕，不敢再吃下去了。

“这东西哪儿买的？”他问妻子。

“新村旁的集贸市场呗。”

“它们是从哪儿抓来的，你问过没有？”

“买东西还问这个？你烦不烦？”

“现在的人很坏，要多留点神。”马厂长提醒妻子说。

“嗯，嗯，”妻子拍打着额头，努力回忆，“和那乡下人闲扯时，那人说起他家住在通，通什么河来着。噢，买东西时，楼上的庄医生也在场，她倒问得挺仔细。”

“哦，哦，”马厂长似乎有了心思；过一会儿，他倏地从座椅上弹起，扔下筷子便往外冲，“我去问问庄医生。”妻子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他男人就是这么个人，粗手粗脚的，做起事来常常顾此失彼，哪象她处理家务，能够左右兼顾，忙而不乱；不知道他这个厂长怎么当的。

“马厂长有魄力，”厂里有些科长经常这样恭维他。他们把马厂长那种简单粗放的生产经营方式，说成“会牵牛鼻子”，“会抓主要矛盾”，而马厂长每每听到这些阿谀逢迎之词时，则把头一仰，往空中吐出几个烟圈，洋洋得意地说：“办事情嘛，就是要干脆；缩手缩脚，怎能当好工厂这个家？”比如讲，前几天，生产科的小汪请示他说：“生产流程中又积有一大罐子含汞废水，怎么处理？”马厂长没等他把话说完，便把手往外一挥，说：“老规矩，往河里放。”小汪怯生生地说：“环保局问起责来咋办？”马厂长瞟了他一眼，说：“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想想办法嘛，比如乘晚上没人。”说最后一句话时，马厂长毕竟有所顾忌，压低了声音。事后，他多次嘲笑这位小科长太迂，说：“我厂长管不了那么多，就管好每年三百多万的利税，牢牢抓住它，就行了。搞好生产是真的，其他都是虚的。”马厂长的这些逸事，做妻子的在家当然不会知道。现在她看到的是，只见丈夫急匆匆地从门外闯进来，冲到儿子惠惠面前，把他正嚼得津津有味的一块甲鱼，从嘴里夺到手里，扔在桌子上。儿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粗鲁行为吓着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地大哭起来。妻子见丈夫神情紧张，脸上肌肉抽搐得厉害；只见他正歪着嘴巴，急急地追问：“那条河名叫通浦河，对吧？”

“是的，是叫通浦河。”妻子受到提示，突然想起来了。

“这甲鱼不能吃。”马厂长大声地说。

“为什么？”

“这河就在我厂边上，我厂的有毒有害废水都放在里面，河里的东西全部不能吃，那边的村民都知道。”

“啊！太可怕了，我们怎么办？”

“扔掉，全扔掉。”马厂长果断地把手一挥，那架势活像在厂指挥生产一样。然而，他的心里全是懊恼：那乡下人也真会动歪脑筋，竟穿过这么大的市区来这里卖水产。真是烂污屙到自己头上，活见鬼了。

“我们究竟造了什么孽？那乡下人要这样来坑害我们，”妻子心疼那100多块钱，跺着脚大骂，“呸，乡下人，不要脸。”

“哇，哇，哇——”惠惠见两个大人情绪激动，把他晾在一旁不理会他，便又哭又喊，声震屋宇。

马厂长家原本洋溢着平和、富足、祥瑞的气氛，仅一会儿功夫，就被一种惊恐、后悔、愤懑的情绪所笼罩。对情况有点清楚了的妻子，此刻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见儿子惠惠哭得正欢，便河东狮吼一声：“都是你干的好事！还不知道去哄哄惠惠。”

马厂长象是挨了一鞭子，心里一震，正欲辩解，却是愣了一愣，最后象小媳妇一样，一声不吭地抱起惠惠，用手轻轻拍打着他，安抚说：“乖孩子，别哭，甲鱼不好吃的，我们去吃奶油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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