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

  小区里的保洁员又换了人。才大半年，这里已经是第三拨的人员在上岗。

  记得春节前，那位大嗓门又很热情爽朗的保洁员跟我说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我问为何？他说太累吃不消。先前他曾说过右腿不好，里面的那根大骨头都换成了金属的了。的确，每天一早，要赶在6：30垃圾清运车来之前把三个地方的十几个装满了垃圾的桶子集中到装车的地方。他是用脚踏三轮车拖，一次拖一个，天不亮就得开始干。这些工作量对他是种折磨。再加上就夫妻俩人，要清扫这偌大的小区，并做得让住户不提意见是真的不容易的.

  其实，去年就换过了几拨。有的是嫌钱少，自己不做了；今年接手的那对夫妻才做了二个多月，就被辞了。我觉得他们很勤奋，做得也挺好，只是丈夫有些木纳，不苟言笑，对绿色帐户刷卡也实事求是，一次就刷一下。妻子像是刚从家里过来，还带着农村人的那种矜持。他们都还缺乏城里人的世故。据传是因为有几位老太提了意见而被辞退的，可他说是有人在公司走了关系要顶替自己做事。

 第三拨保洁员两女一男，其中一对夫妻，看样子年龄都过了40岁。男的很壮实，方头大脸，憨厚样；妻子个高臀大，头发染成了棕褐色，眉毛修得细长，说话带点嗲腔，经常穿着宽松的大红衬衫，下身喜欢穿黑短裤和丝袜，只是大腿和小腿粗细比例有些失调，看着觉得有点东施效颦，不过，我欣赏她融入城市的自信。另一位女性比较瘦小，显得谨慎，始终穿着一身工作服。他们彼此间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腔，有些听不懂，不知说的是何地方言。现在外地人进城的多了，每种职业都形成了一个圈子，这个圈子明显带有地方性和亲缘性，大概这是亲拉亲、老乡拉老乡的结果。就说这些保洁员吧，我发现他们常和一些骑着自行车在不断地兜寻的拾荒者或穿着保安制服的人用同一种语言在交流，说明他们彼此熟悉，说不好还是同一乡或同一村的老乡哩。

 小区里保洁的重点是扫地和清理垃圾桶，有几处打麻将的地方是要十分注重的，那里每天都围着一大堆的男女，如一地的烟头早上不清掉，说不定会有个别饶舌者去居委会打小报告说他们偷懒了。这里的人文明素质还是高的，不会随便丢垃圾。树可是不懂规矩，特别是秋季落叶和树换叶，或者风雨过后，枯枝、碎叶、残花撒得一地，道上狼藉一片。对付居委会门前那棵雪松的落叶也很费功夫，一则是门面形象，必须干净清爽；其次雪松针叶细微，扫起来得仔细。南门旁边放了五、六个垃圾桶，每天都塞得满满的，装不下的垃圾还丢了一地。这个小区像个通道，人来人往，隔壁小区住家贪图方便，顺手将垃圾投在那里。居委会写了个告示，但似乎效果甚微。

 保洁的工作就是对付脏和乱。住家的生活垃圾中主要是餐橱弃物，这种垃圾容易发酵腐烂，会散发出一种难闻的馊臭气味，一走近垃圾堆放点就能闻着。行人往往会避而远之或捂鼻快速离开，我还真佩服这些保洁员和一些在翻找垃圾的拾荒者的嗅觉耐受力。去年，政府推动的垃圾分类在小区试行，开始进行家庭干、湿垃圾分类投放行动.应该说这项行动是垃圾有序化处理的基础，利于环保和可再生资源回收，对保洁员的清理工作也相对有利。初始措施是对居民发放绿色帐户卡，以投放后刷卡取得积分，然后定期进行一次积分兑物奖励。对这项工作，老太老爷们有着热情，这自然是好事，但其根本是要提高人的文明素质和自觉性，必须有奖有罚，持之以恒，方可成事。再说，刷卡之职让保洁员去监行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他们是外地人。这里指的所谓外地人是在一个城市里或某个局部的地方与本地人相对应的那些人。他们与本地人同生活在一个地方，因为户籍的关系，性质迥异。这个城市对户籍的管理甚为严格，从一个外地人转变成一个本地人是有许多条件的，这些条件近乎苛求。正因为这样，就自然人为地形成了本地人的某种优越感。记得在改革开放前，这里有些当地人称外地人为“阿乡”，这个称谓不亲切，有点贬义，带有鄙视的意味。这自然是城市的优越生出的自大。诚然，当地人与外地人之间会有许多的差异，包括语言、行为、思想，有些甚至格格不入。这不奇怪，因为所处的环境不一，所接受的教育也有差异。这是计划经济时期相对封闭的结果。改革开放以后这种现象明显发生了改变，市场经济行为改变了原有的格局。信息流使世界变得更小，人员的大量流动，城镇化建设等一系列的社会变革，已完全淡化了当地人与外地人的区别。

 这个城市历史上就是个移民城市，之所以能有如今之规模， “有容乃大”，是城市具有很强的包容性的结果。我也是外地人，正是我们这辈所经历过的那段不凡历史的原因，使我在耳顺之年后进入这里。我并没有感觉到从外地人变为当地人后，在这个偌大的人群中显得有多大的优越。我只觉得自已倒像一些三四十年前在一起插队后回城知青的父辈命运一般，因为历史的眷顾和命运的驱使，也从外地进入这里。现在我像似一滴水，流入了这条由无数的当地人和无数的外地人构成的大江大河一样，与他们融为一体，与这个城市共呼吸，共命运。

 外地人与当地人一样，投身到了这个城市的各个工作岗位。这些保洁员根据自己的实际选择了适合自己的工作，并凭着吃苦耐劳的本质和一丝不苟的责任心打理着份内的事。虽然他们干着许多人不愿意干的事，但他们干了，而且干得挺顺心，很专业。他们觉得，做事只有辛苦与轻松、时间长与短的区别，没有什么贵贱之分，都是凭本事、凭力气赚饭吃。他们打理好了这个小区，虽然没有像演艺界的那些明星们一样美美丑丑总在媒体上频繁爆光，但他们心里踏实，他们的辛苦对得起那份工作，也可以问心无愧地领着那份劳动所得去养家糊口。

 小区里住着几户从事废品收集工作的家庭，他们在这里讨生活已经有十来年了。原先也干过保洁工作，后来改弦更张搞起了收废品。他们已经融入了这个城市，有一个孩子在这里读中学了，弟弟一家原来也搞保洁后来经营了一家卖蔬菜和水果的小店。他们每天笑呵呵地与小区的人厮混在一起，逢到有人要处置旧物或买点时新菜蔬和水果，首先就想到他们。他们己经融入了这个城市，融洽了这里的人。彼此间似乎已变得谁也离不开谁了。

 在万家灯火欢度新春的时候，原本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了。这些人与车呢？有部分人在家里窝着，正准备着年夜饭。另外相当多的一部分人早已回老家过年了，说不定正在电视机前正和他们的妻子、孩子或者父母一起在等着看除夕联欢晚会呢。他们都与这里的保洁员一样，是些外地人。只是这些保洁员还必须在这里坚守，这里不能没有他们。这些已回乡的人们平时撒落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公司、工地、菜场、商店……上班；他们说着普通话、家乡话或洋泾浜的当地话；在路上与你擦肩而过，一起挤地铁、公交，一起喝茶、吃饭。一时间少了他们，还真会有些失落。只有等他们春节过后回来，这些情景才会重现，这个城市又会鲜活起来。

 看着在翻动整理垃圾的保洁员和拾荒者，我曾有过这个念头：假如这个城市没有他们会变成怎样？前几次新老保洁员交接期间出现的情况给人印象太深了，就那么几天没人清理，小区内就脏乱不堪，垃圾如山。是呀！这个城市太大，城市里的人制造出的废弃物也实在太多，然而，这个城市却是非常的洁净有序，无论走在大街小巷，走进任何一隅方寸之地，都会有清爽舒心的感觉。那么，这洁净的后面，是不是有着那些保洁员和拾荒者的身影？又是不是要感谢他们像蚂蚁一样在忙碌着清理那些死去的昆虫屍体，还大地的一方清洁；像清道夫鱼一样在不停地用自身清去污浊，让水体保持洁净呢？

 清晨散步时，我常与他们照面，彼此间会相互微笑问好。我觉得，微笑和得体的问候会滋生出愉悦的心情。他们，也是值得我去尊重和敬佩的。

20016.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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