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市声”

    无论在家里，还是在马路上，每当听到那个从录音话筒里传来 “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电脑、录音机……”，就知道那个收购电子产品的人来了。他们过去是骑着自行车，放开喉咙到处闯荡地叫唤。现在干脆在自行车的龙头上挂一个电子喇叭，边骑着车边放着录音。

    有时把“机”叫成“子”，把“洗”叫成“死”，如“点死子”“死衣子”，听起来也怪别扭的。听到话筒里传来这种带着地方口音的叫卖声，那种没有平仄高低，只有单一的念叨声，其实是一种的噪聒之音，烦嚣之声。它就像小鬼的催命曲，无常的丧魂调，没给人带来美感，却是满耳的混乱轰鸣，令人厌恶。

    这种收购声，叫卖声，充斥着整个申港沪市的大街小巷，巷陌弄里，我从浦西搬到浦东，仿佛这个讨厌的声音也跟到了浦东。日前我在马路上溜达，正好遇见骑着挂一块牌子收购废旧家电的自行车，从我们身边骑过，我就拍了下来，千篇一律的单调叫声就是如此的反反复复。

    在马路边的菜市场上，也是有着各种叫卖声，吆喝声，但都谈不上有哪些美的声音，比如大热天的卖西瓜。过去听过侯宝林先生的相声，在北京天桥各种买卖人的叫卖声，比如卖西瓜：“西瓜那个卖唻，卖西瓜！三分钱一块，五分钱两块呀！……”那抑扬顿挫，高低起伏的叫卖声，美妙悦耳、婉转动听，不像是叫卖，到时再吟唱一首民间小调。

    而我们现在听到的却是另外一种卖西瓜的声音，同样都是生活在底层，同样是叫卖，那刺耳的，平铺的，单调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使我想起小的时候在上海的弄堂里，在自己家的亭子间里，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间，不管是寒冬还是暑天，都可以听到各种谐和的、甜糯的叫卖声，譬如那挑着一担扁扁菜筐的浦东人在叫卖：“小荡菜要哇？小荡菜！”

    卖锡箔的绍兴人在叫卖：“长锭要伐？长锭！”

    背着一大包修理工具的修棕帮床的师傅则是在叫着：“阿有坏的棕綁、藤綁修伐？阿有坏的阳伞修伐？”

    磨刀的师傅扛着一条带着磨刀石和手摇砂轮并有一小罐水的矮板凳，操苏北口音在吆喝着：“削刀磨剪刀！”活脱像现代京剧《红灯记》里的磨刀师傅那样操着北方口音大声吆喝：“磨剪子来锵菜刀！”

    ……

    各种叫卖声就像带着各种地方色彩的民歌声，各种小贩的吆喝声又像生动形象的风俗画。情调优美，声音好听，至今也还让人回味无穷。

    记得小时候看过的电影《三个母亲》里那个被三个母亲领养的孩子在不断的长大过程中，电影镜头切换到在阁楼上的那个夜晚，母亲听到楼下叫卖：“赤豆——桂花汤，白糖——莲心粥！”下楼帮孩子去买了一碗小馄钝，端给他吃。那样的情景，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遇到过的。

    随着时代先前发展，如同上海弄堂里生煤炉，倒马桶，老虎灶泡开水等等风情俗景，都在消失殆尽。因此那种原本谐和的、有节奏的、悦耳的叫卖声也渐渐地听不到了，离我们越趋越远。都市里的繁忙生活节奏，让人们陷入来去匆匆的境地里，再加上躁动的、繁复的、噪乱的声音的陪伴，人心变得浮躁、骚动起来，毫无美感而言。

    环境的分贝高，噪音大，声音污染同样会影响人们的情绪。而和柔的、文雅的、细腻的环境是人们向往的，热盼的，譬如那些高档的、严格管理的小区是不会让那些收破烂的，捡垃圾的走进小区。小区保安严格管理的阻止他们随便进入，因此那里显得很安静，安谧、安全。但是上海绝大多数的住宅小区是做不到的，譬如像我居住的小区门卫保安管的是进出的汽车、小轿车，积极地向驾驶员们索取停车费，而根本不会理会那些收集电子垃圾的人进出大门。

    清代沙张白写的散文《市声说》里写的：“鬻百货于市者，类为曼声高呼，夸所挟以求售，肩任担负，络绎孔道；至于穷墟僻巷，无所不到，传呼之声相闻，盖不知几千万人也。祁寒暑雨，莫不自晨迄暮，不肯少休，抗喉而疾呼，以求济其旦夕之欲耳！” （注释：在市场上卖百货的人，类似是在漫声高呼，夸奖携带的商品希求出售。背着挑着货物的，在大道上络绎不绝，至于穷苦的故城偏僻的小巷，没有他们不去的地方。传来呼喊的声音互相都能听到，真不知道有几千万人啊！严冬酷暑雨季，没有不从早到晚，不肯稍有休息，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来谋求补益那些早晚有需求的人啊！）

    这种在闹市中，引人入胜、给人一种生活亲切感的那种市声，已经听不到了。这是时代的进步，却也是一种缺失，一种曾经让我们悦耳的市声消失。 

扣子/信纸;  晓风残月/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