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安吉农家乐，结识了老Z，印象不俗。他近70岁了，挺拔英俊，浓眉大眼，大家说他像《列宁在十月》里的瓦西里侍卫长，我想起的是好莱坞影星格里高利.派克；更引起我注意的是，当别人在搓麻将或引吭高歌的时候，他总是躺在客房的床上看书。注意，不是看手机而是看书，一看便很久，很享受的样子。可以说他“不合群”，也可以说他“鹤立鸡群”。这次去的亲友，包括老Z，都来自“新农村”，虽然都是几套房子的主儿，但就气质和知识结构来说，还是难脱“泥土味”。他就不一样。乘凉，我故意坐到他边上，逗他“吹”，听他讲。原来他是当年七宝中学的高材生，一直对历史有浓郁兴趣，说起中央台的《百家讲坛》，如数家珍，王立群、袁腾飞、阎崇年、纪连海、于丹……熟稔得仿佛都是他的哥们儿姐们儿；尤其佩服他过目不忘的记性，对“哥们儿姐们儿”，他也不是照单全收，他有独特的看法……。

     在略显孤独的农家乐里发现这一位“书友”、“读友”，喜出望外；进一步了解以后，更是满满的尊敬。他因出身问题，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里吃了不少苦；老了以后，得了坏毛病，动了手术后又复发，这次来安吉，是治疗后的休养。对于身体，他很乐观，说病来就治，有什么多想的；活到这个年纪可以是“无怨无悔”了。老Z的话很平淡，可是对于我的触动远远胜过心灵鸡汤，正是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启迪我如何去面对“明天”。

     可是不幸的意外突然降临了。农家乐结束的前两天，上午大伙儿爬山，有点陡，更要命的是完全“原生态”，险得很。老Z说了几遍：不爬了，以后不爬了，跌下去要“粉身碎骨”。这个词他说了好几遍，大家印象深刻。下午，突然听到了住在我隔壁的老Z妻子的尖锐叫声，接着是响彻云霄的嚎啕大哭。原来是接到了来自上海家里的电话……。只看见呆滞麻木的老Z，顾不上劝解妻子，和旅社老板商量着什么，进进出出。不到一刻钟，来了辆小车把这对可怜的老夫妻连同他们的拉杆箱拉走了；是老板请来的，2000元，直开上海。他们走了，那沉重的气氛留在了“农家乐”，大家一言不发，最后的一天，再也没有“乐”起来。谁都没有想到这次“农家乐”是这样收场的。

      因为都是熟人，几个电话还原了悲剧的真相。原来那天下午，老Z的独生女打扫卫生，抹窗户，不慎从12层楼摔到了地面。噩耗是邻居打电话报告的。女儿37岁，昨晚老朱还对我提及，在中学教化学，他有点引以为傲。女儿是独生女，离异，带了一个双胞胎女儿同住；就跟老爸老妈住一个小区——爱博家园。真可以说是“飞来横祸”，击碎的是两个家庭，甚至还有外孙女未来的家庭呀……大家的议论总有点“理想主义”，如果老Z上午不要说那么多次的“粉身碎骨”；如果老夫妻不来农家乐，暑假里女儿就会带着孩子到外婆家玩，她也不会想到大热天去抹窗户了；如果女儿也一起来“农家乐”，那就……。可是谁是诸葛亮，“意外”的本意便是“意料之外”呀，好的坏的都想不到，都是“飞来”的。

     跟老Z分手有二十多天了。那天他和妻子在苍茫暮色里绝尘而去，顾不上和任何人道别；都知道在上海等待着的是多么残酷惨烈的画面，想一想，毛发都竖立。对自己的疾病，他乐观、达观，可是对这样强加给他的悲剧，是否承受得了呢？脆弱的妻子要扶持，外孙女的生活要重新安排，一切都得靠他的肩膀来承担。他所钟爱的历史能不能给他一点勇气和力量呢？是呀，对不光明的明天，我们老人还能做好一点应对的准备，可是对“意外”我们又怎能用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去解脱呢！“意外”本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在一定意义，“意外”也不意外。看来老人还得练就面对“意外”的真功夫了。但愿“意外”放慢脚步，就让我们安安稳稳地抵达明天吧……

     没有和老Z的 联系方式。有了，又怎么样呢？什么语言都是没法安慰他的，只显得疏离。就让我在心里暗暗祝福他，愿他真像瓦西里队长那样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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