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赤脚医生

------叶允春

    每每看到“医患关系紧张”的报道，总会想起我的赤脚医生生涯，那时候，我们与病人的关系，真是水乳交融、亲如家人啊。1972年我17岁，草草结束了文革中的学业，回乡来到上海县曹行公社曙光大队（现曙建村）务农，在“农业学大寨”的口号下，战天斗地、早出晚归，种稻种棉疏浚河道，风里来雨里去，辛勤劳作，以求温饱。那个年代，农民得了“扛不住”的病，就要想法借来自行车，再借来人力拖车，自行车用铁丝牵着人力拖车，让病人裹着被子躺在拖车的铺板上，直奔公社卫生院或市八医院，费力、费时、费钱……在大田里，常有人一不小心划破了手、崴了脚，在中学“学工”时我学过医，会简单的包扎，会打针，于是，生产队长就叫我背个药箱下田，边干活边“行医”。我珍惜“兼职的工作”，不过，我不能算“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大队一级才有，要经考核、专门发证的。

    然而，“赤脚医生”、“田春苗”，在那个前途茫茫的年代，成了我追求的目标。田春苗和我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春”字，我觉得，美好的春天正在召唤我，尽管每天的劳动使人困乏难当，但每晚，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开始了“悬梁刺股”般的自学：《人体生理》、《人体解剖》、《中医学》……几本书，都被我翻烂了。有时，读着读着，瞌睡虫就把我拖入梦乡。美梦中，突然有人大声叫我出诊，可这人的病，书中，我还没有读到呢！我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用凉水抹把脸，继续捧起书本……农村医疗主要靠“一根针、一把草、一双手”，为了改变缺医少药的状况，除了读书，我先是苦练针灸，看着针灸图，往自己身上扎针，出了血，擦去再扎，感受痛酸麻，感受“最佳穴位”；我们结伴去浙江的洋山岛、杭州等地采草药，我研究、尝试各种草药的性味及功效；我学习推拿、气功、拔火罐，在自己身上试验，在家人身上试验……机会青睐有准备的人。我终于等来了“准赤脚医生”的培训。1978年，我成了曙光大队赤脚医生的一份子，开始了全心全意、没日没夜的“为12个生产队的病人服务”。1982年，通过选拔我有幸参加了一年的县卫校进修，这是我的大学，我的医术和医德在这里得到升华。说到“全心全意”，那时候救人，完全没有私心杂念，有小孩溺水，捞起时已休克，我从没有“救不活要不要担责任”的想法，马上扑在孩子身上，口对口的人工呼吸，心外挤压。当然，要把握技巧，我的一口气，只能吹进三分之一；心脏复苏，孩子的肋骨嫩，用力须轻柔……曾记得，有一溺水小孩，在呼吸心跳骤停的状态下，经我抢救后送到市里，儿童医院的医生对我说：“幸亏你的及时抢救；没有你，我们回天乏术。”说到“没日没夜”，大队里，不分老幼，我是随叫随到，整夜不睡觉是常有的事。这也影响了家人的休息，我在外治病未回家，另一个病人家属已把我家房门擂得咚咚响。有病怎能不着急？病人家属急，我的家人也跟着急，立即披衣起床告知我在谁家，甚至带着病家来找我。一晚上看几个病人，送走了月亮，迎来了朝阳；那年春节，漫天大雪，清晨，我的邻居看到，道路皆白，唯有我家门前的路上留下长长的脚印，不由感叹：“允春迭个囡啊，刚刚回来，又是一夜天。”

    “允春迭个囡”，是乡亲们对我的爱称，听到这五个字，浑身就会迸发无穷的力量，当然是精神的力量。叫赤脚医生看病，也要花点小钱，晚上出诊，一角钱；打针，五分钱……这钱都是集体收入，我只拿普通的工分。除了看病，农忙时，我也要下田。有时，病人家属感谢我的治疗，会给我几棵青菜，甚至一两个鸡蛋，但是，我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的快乐，我的想法，就是“救死扶伤”，就是白求恩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对农村的常见病、多发病，我熟稔于胸。比如，根据转移性的右下腹痛，加上麦氏点压痛反射明显以及低烧恶心的症状，我能比较准确地判断是否得了急性阑尾炎。急性阑尾炎虽不算大病，但一拖，变成腹膜炎就糟糕了。对“功能性”的病，我的治疗效果挺不错。有人牙疼吃不下饭，我用“空劲气功”，他立即端起饭碗；有人胃疼，我一根银针下去，疼痛立即舒缓；有人急性腹泻，诊断下来是肠胃炎，我给他服下辣蓼与马齿苋合煎的汤药……农村的常见病、多发病，都能在我这里得到医治。日积月累，我成了最受农民欢迎的赤脚医生，获得“上海县卫生系统先进个人”；与此同时，通过继续学习，我又成了全公社率先考取“乡村医士”的赤脚医生。岁月沧桑。当年回乡时，我家住的还是茅草房，如今，我住进了“农民别墅”（银莲小区）——看着贤妻与村民们一起在花园般的小区里跳健身舞，看着当年溺水而被我救活的小孩如今成了新郎官，看着我珍藏至今的银针与火罐……我常常百感交集——感恩党的富民政策，感恩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感恩我的赤脚医生生涯：不算生产队的“行医”，从1978年到1988年，从22岁到32岁，我当了整整10年的赤脚医生——这十年，使我认识了真诚，懂得了责任，磨练了意志，锻造了品格，收获了快乐；这十年，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作者为上图，后排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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