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香岛（十三）

王雅萍

       他的案子由纪委移交到司法机关，看来离审判的日子不远了。

       那天，司法机关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要为自己找一位辩护律师。

       “我不需要。”他脱口而出。直觉让他感到，像他这样的领导干部走上犯罪道路，谁还会出面来为你作辩护？那不是既为难人家，也为难自己吗！

       “请律师辩护，是必须的法律程序。”工作人员强调。

       他愣了一下，不再说话。

       第二天，工作人员告诉他，胡联和丁香来看望他，丁香想做他的辩护律师。

自从他出事之后，胡联和丁香都焦急万分，他们四处奔波，打探实情，总想着能帮他一把。直到案情明了，移交司法机关，才有机会进来与他直接见面。

       孟虎自出事以来，还没见过一个他熟悉的，可以掏心窝子说说话的人。虽然他曾疑心过是否胡联告发了他，但此时此刻，能到此地来看望他，丁香还愿意做她的辩护律师，已说明了一切。瞬间，那情感的闸门一经打开，眼泪便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出。他情不自禁地扑向胡联，泣不成声。他要把这些日子对亲人、对朋友的思念，要把自己误解最亲密朋友的忏悔，要把自己内心所有的伤痛，都让从心里涌出来的泪水一起流淌出去，不再让它们积郁在心中，不再让它们折磨自己。

       这一阵感情的暴风雨过后，他们都坐了下来。

       丁香温和地征求他的意见“我想做你的辩护律师。”

       孟虎抬起头，看到了她的深思熟虑和不容置否。他感动地点了点头。于是将案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所有的想法和盘托出。

       告别的时候，他不仅紧紧地拥抱了胡联，也紧紧地拥抱了丁香。这是一种感激之情，一种最真挚的友情。

       在法庭上，丁香以她渊博的法律知识为孟虎作了有力的辩护。

       他被判了15年，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出狱都要70岁了。且照着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他能不能活到出狱都是个问题，说不定就死在狱中了。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这是他最割舍不下的。不！他不能死在狱中！他一定要争取减刑，尽早回家，与妻儿团聚。

       想到妻子，他不禁泪水涟涟。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患有高血压的她，当场晕了过去，要不是小姊妹立即将她送进医院抢救，险些酿成大祸。这也是听来探望他的人说的，现在他只希望她好好保重自己，来不来看他，倒是次要的。

       开始的几个月是在市里的监狱中度过的。牢房里黑洞洞的，窗口是那么的小。不能说那里没有空气，但总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这种窒息的感觉从心灵深处散发出来，闷闷的，闷得透不过气来。大脑像是停止了运转，处于一种呆滞的状态。放风的时候才好一点，人好像活了过来，仿佛人有了走动，空气也有了流动。

       后来，把他送去了劳改农场，通过劳动，来加强对自己的改造，让灵魂得到洗涤。终于可以在户外干活了！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吹拂着和煦的春风，他恍然感觉回到了40年前的香岛，他第一次到农场的感觉。劳改农场也是农场，这对走出阴暗的牢房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享受。他深深地透了口气，像是充足了缺氧的大脑。

       过了那么久的牢房生活，劳改农场对他而言，就是飞出笼子的鸟，放回山里的虎。他顿时热血沸腾起来。现在他的奋斗目标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比他当副市长、当开发办主任时的目标清晰多了。当时市里对开发香岛的目标众说纷纭，有的要建生态岛，旅游岛；有的要搞综合开发，提出了GDP每年增长的指标，这样的指标，不搞地标性项目，神仙都完成不了！真把他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而现在的奋斗目标是那么的明确，这是他对自己提出的，“一切为了减刑！”没有任何含糊，没有任何疑议。他把那些可以获得减刑的项目都记录下来，一项一项认真地去做。根据他的能力，效果也是极其明显的，很快，他完成了一些项目，获得了减刑的机会。这让他信心倍增，心情也好了起来，他干得更起劲了。

       他被安排在加工厂工作。搬运东西的时候，他总是冲在第一，拆装零件的时候，他总是又好又快，师傅们都夸他“干什么都像个熟练工！”几年下来，他的减刑计划一步步地实现，他的心中插上了越来越多奔向目标的小红旗，他太兴奋了。但他很快发现岁月不饶人，他的腰间盘突出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频发。

       终于，一群老知青来探监了。

       “老连长，我们看你来了！”他们一进门就喊，唤醒了他对当年的记忆。是的，不管他后来当了三分场的副场长，还是以后当了临海市的副市长，这群哥们、妹们见到他，还是叫他“老连长”，老连长仿佛成了他的又一个名字。他喜欢他们这么叫他，尤其是现在。在他落难的时候，还有这么一群兄弟姐妹来探望他，他激动得与他们一个一个拥抱，激动得呼喊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名字，激动得泣不成声。

       大家坐定下来，他给他们讲他现在的奋斗目标，还是那么的兴致盎然，还是那么的激情澎湃，仿佛就在40年前他们的连队里，在作春播的计划，在作秋收的动员。他如数家珍地介绍一个个可以获得减刑的项目，犹如演绎一部悬疑剧，层层推出一个个悬念，让你看到那精彩纷呈的一幕幕剧情，他的理想和目标就在这过程中一步步地实现。人们惊异地望着他，只觉得时空有些错乱。他哪里像是在狱中，分明是在侃侃而谈他的一个个五年计划，他哪里像个犯人，分明还在当他的副市长······

       他激动地与每个人拥抱，与每个人道别。突然他想到了陶红，他患难与共的妻子，她怎么没有来？是身体欠佳，还是······当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也只是一掠而过。

    （未完待续）

    注：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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