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买肉

——过去的小故事（五）

（崔鸿生）

        1971年还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买什么都要凭票，那时大家都很穷，多数人月工资是三、四十元，有的还要养活三、五个孩子。那时车间里有补助，补助分为三种：月补助，人均生活水平低于九元的，每月固定补助；春秋天换季补助，那是给生活比较贫困的职工添置一些衣物的；还有一种是生病，死亡的特殊补助。车间里每月要召开一次补助会。补助人所在的组长读一下申请人的理由，金额，大家讨论是否同意，同意的话，说出具体金额。

        那年十月，我参加了一次终身难忘的补助会，组里固定补助的老王的申请报告遭到了反对。理由是有人看见老王在兰坪路菜场买肉了。反对人认为，你既然能吃得起肉，那就证明你家里经济条件可以。既然经济条件可以，那当然就不能享受补助。持支持人的态度是偶尔吃一两次肉也属正常。会上分两派争吵了起来，反对老王一派明显占了上风。我同情组里老王，借口上厕所回班组告知老王，老王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哭得很伤心，那是一种无助，绝望的哭泣。

        老王一家五口，妻子无工作有病在家，三个半大的孩子，全靠他每月42元工资过日子。妻子每月还要花掉一点医药费，三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是常生病的老三，小小的个子，大脑袋，眼睛无光地深陷在眼眶里，邻居劝他快带孩子到医院去看看。医生看后说是缺乏营养，最好给孩子吃点肉。孩子是嚷过几次要吃肉，家里从春节到现在大半年也没买过肉。没买肉有两个原因：一是，经济条件确实不行；二是，补助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吃肉。这不，家里为了这次吃肉商量了好久。

        为了老三的健康，老王好不容易存下了一元钱的买肉专款。问题是怎么买，老王本人自然不能去买。汽轮新村前后都是厂里的同事。这项买肉任务只能由生病的妻子去执行。老王对这次行动策划了好久，定了几个行动准则。第一是购买时间限行制，不能在月初买，因为月初买肉的人最多。不能在星期天买，星期天买菜的人很多。具体购买的时间定在工厂上班后，尽量避开同事。第二点是安全限制，卖肉柜台有个熟悉的，多嘴的营业员老刘，切记不能在他当班时去购买。第三是操作步骤，买肉前一定要先买好青菜放在篮子里，以便于买好肉将肉藏在菜下。买肉前将钱，肉票拿在手里，趁柜台前人少时快速完成购买，减少不安全时间段。第四是撤退安全，完成买肉后不得逗留，应迅速回家，路上不得与任何人闲扯，结伴而行。第五是肉食加工安全。回家后，尽量做到在邻居不在家时加工肉食，加工肉食时要关闭门窗，防止泄味。完成肉食加工后应打开门窗，快速驱除肉味。第六是食用的安全，食肉时间安排在晚上较晚时进行，食肉后应迅速清除锅碗，和口腔里的肉味，而且不得再外出。第七是防止事后泄密，家中任何人不得与外人说起食肉之事。

        老王是个精明能干的修理工，修什么机床都能一次试车成功。这次整个吃肉的过程都是他精心反复策划的，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也可能是老天要成心作弄他，想和他过不去。多么完整的一套操作方案，注意事项。偏偏不知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老王家买肉的事还是被人发现了，揭发报告到了动力车间。看到老王哭得伤心，我原想让老王马上跟我到楼上去，在会上哭诉一番，也许还能有救，挽回这个月的补助费。后来一想也不行，照刚才会上那气势老王很难成功。再者吃肉不能补助大家都知道，凭什么你老王就能通过。还有，一个大男人在众人面前哭诉也有伤老王的脸面。想到刚才老王提到他老爱人这次看病用了不少钱，我说你回去把那些病历，发票拿给我，我给你写份临时补助申请，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将这个月的补助款子弄回来。后来，在我与工会主席的努力下，老王拿到了比平常补助还多五元的临时补助。

        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也退休了，上个月在红园里溜达时遇到老王，他又说起那次像搞地下斗争似的买肉经历，以及当年我对他的帮助。说到动情处，老王的眼睛红红的，声音里还带着哽咽。我说如今好了，改革开放后，人民真正地富起来了，肉每天都可以吃，肉再也不是什么奢侈品了。他说是啊，如今大家的条件都好了，什么也不缺了。岁月将许多往事埋入了历史的尘埃，但老王买肉的那件事，那次争吵的补助会却让我至今难忘。

（照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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