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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儿孙难以想象我儿时接受劳动教育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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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1年01月14号 09点 阅读 9273 评论20 点赞44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儿孙难以想象我儿时接受劳动教育的情景

 

庄关通

 

    我出生于吴江东门外“泥墩上”一户“中农”家庭,勤劳本分的父母由于都目不识丁,要我好好读书。但是,家里农活太多,劳力很缺。最紧张时候,亲戚和邻居会来帮忙,有两年还雇了工。然而平时,父母不得不要我多干农活。因此,我在13岁之前,除了到校读书,所有假日里都必须按父母的要求“做生活”。即使是上学的日子,到校前的清晨也往往已经干过活了。下午放了学,父母叫我做啥,我就做啥。吃了夜粥后,才能在油盏火或蜡烛火下复习功课。

    我从不抱怨干农活多,村上的孩子都干农活的呀。好在那时读书,没有繁重的回家作业。

    1952年,我小学毕业,不满13足岁。粗略计算,我在1952年之前,即13周岁前就曾干过50多种农活。

    我家有几亩自田和几亩租田,种稻种麦种油菜。父母要我拔秧,插秧,看水车(用牛力车水时要看管),耘苗,拔稗草,捉螟虫卵块,垩羊屎,赶麻雀,割稻,捆稻,掼稻,削柴,晒谷,煽谷,牵砻,割麦,种油菜,搙油菜籽,搬枯菜梗……

    祖父分给我父母一只鱼池,父母靠勤劳攒的钱买了四只大小不等的鱼池,养鱼成了主项。鱼池有池埂,它们有窄有宽,宽池埂上栽满了桑树,于是家里还养蚕。

    苗鱼要吃豆浆,我同母亲一道“牵磨”,磨黄豆。小青鱼要吃螺蛳,但它们还咬不动螺蛳壳,我要用很大的铁秤砣敲碎螺蛳。小草鱼要吃浮萍,我要跟父亲或叔伯摇船出去捞浮萍。为给鱼苗池增加养料,我就到处拾牛粪,撒到鱼池里。大草鱼要吃水草,父亲会叫我同他一道去耥水草。为了改善鱼池环境,我须站在池水里割除池埂边的杂草。闷热天气,鱼儿“浮头”时急需抢救,尽管我连半劳力都算不上,但必须和家人一起踏水车(龙骨车),给鱼池灌入含氧的河水。逢到“牵鱼”(收获成鱼),我跟着叔叔伯伯们一起拉鱼网的纲绳……

    养蚕时,我得同父母、姐姐一道洗蚕具,采桑叶,给蚕喂叶,之后“绞柴龙”(以稻柴制作蚕结茧所依托的簇),采茧子……

    为了桑树健壮,父亲年年修剪桑枝,寻捉蛀桑树的“洋夹”(天牛),给桑树“压条”、松土。这桩桩件件,我都要出力当助手。

    养鸡事小,重在养牛养猪养绵羊。春、夏、秋三季,我要放牛。冬天,我按时喂牛吃干草。大热天的傍晚,我还得让牛下“牛蘸坑”;次日清晨放牛之前,先要冲牛。为了确保牛羊有足够的食料,我一有空就得去割青草。冬天,牛羊须吃亁草,因而大热天里,我不仅要割青草,还要晒草干,和母亲、姐姐一起绞草绳,“团干草”。

    在有限的桑地、田埂、零星旱地上,父母巧安排,种豆,种瓜,种蔬菜,种山芋,品种繁多。于是,锄地,下种,浇水,浇粪,除草,收获,以及收获后的扫尾工作,我都要做。

    田里、地上的作物都要肥料,肥料多多益善,我常常天蒙蒙亮就用“狗屎扒”背着筐,一清早出门去“捉狗屎”。

    稻柴、麦柴、干草要用的时间较长,所以要在场地上叠成不被大雨淋湿的“堆”,我不会叠,但要给父母做传递帮手。

    稻柴除了作燃料外,还派很多用场,父母教我能用它们搓绳、“压荐子”(编柴帘子)、打草鞋……

    我家尽管贴着苏嘉公路东侧,但运输以及到鱼池上干活,都要依靠家里的农船“舢䑽子”和“小脚船”。我靠父母带教,很小就会在这两条船上“摇船”、“撑篙”。

 

    50多种农活,让我在农、副、渔方面的实践中长了知识,让我在干活中得到了影响一生的磨炼,因为脏的、苦的、累的农活,我都干过!

 

    我干的最脏的农活,是“垩羊屎”。“羊屎”是从羊圈里挖出来的肥料。给两只或三只羊喂草,每次总是多喂一些。它们吃不完,就践踏在脚下,久而久之与它们的粪便搅在一起,成了肥力很强的“羊屎”,常常积成六七十厘米厚。父亲和帮忙的大人们将一担担羊屎挑到田埂上,我和姐姐要把又黑又臭的“羊屎”扯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均匀地撒到稻田里。干完了,先到河边洗手,然后回家吃饭。但无论我在河水里怎么洗,双手还是臭烘烘的,指甲缝里黑黑的。隔半天,再闻闻,仍然臭兮兮。

 

    我干的最苦的农活,是耘稻。大热天,却须穿长裤、长袖布衫。双膝跪在稻苗间,往前跪过去跪过去,一埭(道)还没有耘到头,就大汗淋漓。脸上又痒又痛,然而满是污泥的手无法挠。尽管又渴又累,耘稻的步骤却少不得:要把一埭6棵稻的根旁的烂泥攻松掏松,见到杂草稗草,要拔起来,捏成团,埋进泥里。我极怕水蛭(村民叫它“bayi”)吸在腿上,发觉后,却不能拉它,只能反复拍打,让它滚掉,留在腿上的是一抹我的血!而另一种比大苍蝇蛆略大的叫“剚钻头”,被它“剚”一口,会禁不住大叫,钻心的痛啊!

 

    我干的最“懊糟”(又脏又闷且满身难受)的农活,是热天清晨去放牛。傍晚,我将牛赶下“牛蘸坑”,让牛窝在泥浆中,避免蚊子、牛虻叮咬。前半夜,我没睡好,后半夜睡得香,天蒙蒙亮还在梦里,但父亲或母亲会叫醒我去放牛。我睡眼惺忪地拿了竹柄很长的舀水勺(村民叫它“撩子”),走到满满一坑泥浆的“牛蘸坑”那里,解了牛绾绳的结,把牛从“牛蘸坑”里拉出来,牵到河边,赶它下河,然后用“撩子”舀水,一次次反复冲洗,帮牛洗掉身上的污泥,之后才能去放牛。这过程“懊糟”连连:“牛蘸坑”附近离地一人高的空中有一群群小虫,黑芝麻大小,不知属“蠓”还是属“蚋”(村民叫它“休思虫”。“休思”是“懊糟”的近义词)。我站定,它们就会飞到我头发根里叮咬,搞得我奇痒难熬。有时,牛虻会突然把我当作牛,用叮牛的劲头叮我,极痛!好多回,牛也欺小主人:它刚从“牛蘸坑”里上来,满身污泥浆,它将尾巴一甩,我一不留心,离它很近,就被牛尾巴甩得满脸污泥浆!

 

    我干得最力不从心的农活,是跟着父亲耥水草。几两重的草鱼就要吃一种叫“鳗鲡头”的水草。它长在河床烂泥上,五六十厘米长、一厘米多宽,活像碧绿的薄而扁的飘带。“耥水草”,村民叫“搡草”,要出动中型农船“舢䑽子”。这种船的船头和船艄上都有几块活络的“平几”板盖着。“搡草”须用专门农具:两把近一米半长的单刃刀,叫“刓”(wan);一个像巨型尖头靴那样的木质配件,叫“刓婆头”;一根很长很坚韧的毛竹竿,叫“刓竿”;几片专用的木片塞子。准备“搡草”了,就把两把刓刀装在“刓婆头”的腰上,左右各一把;再在“刓婆头”的圆形口里插上“刓竿”。装配完毕,整个“搡草”农具像一个“个”字,一撇一捺是两把刓刀,一竖加长就是“刓竿”。父亲将它伸到河里,让刓刀平贴河床,“刓竿”与水面构成大约30度的角。他站在船头上,双手紧握“刓竿”,用力朝前推,河底的“鳗鲡头”水草就被割下来了,漂浮到水面上,随风随浪氽到船后面,被父亲预先经好的粗绳拦住了。等父亲停止“搡草”后,才将船转回过去,把积聚着的水草撩进船舱和船头里。父亲要我做的事,就是在船艄上用力摇船。这对我来说,真叫力不从心!父亲将刓刀朝前推,就等于将船朝后推啊!他的力气那么大,而我偏偏要以自己的小力气让船朝前行。船如果不迅速往前冲,父亲就无法“搡”到前面的水草。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回:我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使劲地推出扳进、推出扳进,一直爱惜我的父亲却突然回过头来对我大声发火:“用力!阿有出息咯!”那一瞬间,我心里真委屈,我才十一二岁,个子小,而且生病次数不少(后来知道是血吸虫病引起的),只有这么一点点力气呀!但我没有吭声,不怨父亲,咬紧牙关继续拼命摇!

 

    如今回头看,水田、鱼池、旱地通通是课堂,“鸡叫做到鬼叫”(“鬼”,吴江话照古音说成ju)的父母和叔伯们就是老师。我干多少农活,就是在接受多少劳动教育。我的吃苦精神和拼搏意志,该是从“泥墩上”开始逐步养成的。

    小学毕业后,我考进吴江师范(初师),村上人说“关弟是‘读书阿官’,要做先生咯”,但暑假里,我带着妹妹干农活时,那主动性、创造力和卖力程度,俨然一个小农民!

 

    正由于有这种劳动教育垫底,我后来在学习和工作过程中,从不惧怕形形色色的困难。可以说,从儿童时代起,认真态度和吃苦精神已开始长到我的骨子里了。我今天能过着这么安宁、和谐而有所作为的生活,就家庭因素来说,我要感谢农村!感谢农夫!感谢农活!

 

    我儿孙可能只认识进课堂、动嘴巴、握笔杆的知识分子庄关通,难以想象不嫌脏、不叫苦、不怕累的小农夫庄关通儿时接受劳动教育的情景。我写这篇,并把它收进回忆录,是希望儿孙不要忘记他们的祖辈是中国的勤劳农民。

 

20211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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