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琴，我的博文《耄耋芳邻重相聚》中孙家的第三代，一个叼着奶瓶，离开父母，从大西北到上海，由着奶奶、姑姑、舅舅照看着长大的女孩。还记得在那个年代，小小的琴琴喜欢到丈母娘家里玩，每到晚上总叉着腿，骑坐在丈母娘家的小方凳上，对着那不时就泛起“多瑙河之波”的12英寸的黑白电视，瞪大了眼睛，一眼不眨，直到奶奶催了几次才恋恋不舍地回家睡觉。

记得琴琴都初中一年级了，咬断笔杆子，作文也只能写成一行字，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表达，有什么可以倾诉的。也许正是从小没有父母撒娇，没有亲情可以呢喃，琴琴的作文就是短短的，干巴的，生涩的，没有更多的阳光。

好在没有多久，父亲退休，母亲待工，双双回到了上海。经过一段时间的租房后，尽其所有，在杨浦最东面的穷街上买了间仅十平米的北屋。琴琴自然不能和父母同住，仍然栖息在舅舅家的屋檐下，每天倦宿在奶奶的脚跟头。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有着《孽债》电视中一样酸楚的女孩，竟然考上了大学，尽管那只是一个不起名的大专院校。当分离多年后的邻居丈母娘一家知道，大家都感到无比的欣慰，想琴琴这下总可以出头了。

毕业了，知道琴琴被一家从事外贸的外资企业录用，工作不久就做了项目经理，手下也管辖了十来个员工，还几次被老板派到德国学习和商务。也许忍辱负重就是回沪知青子女的共性，琴琴凭自己的认真、努力而职场顺利，让人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琴琴的事业有成，不但成就了自己，还为父母将原来的北屋换成了朝南的两室户。在舅舅挤占自己在奶奶家里的拆房份额，分文不得的情况下，为父母亲营造了基本的生活空间。这些都是后来琴琴告诉我们的。至于琴琴奶奶家里的拆迁、分房等纠葛的事情，已经在《耄耋芳邻重相聚》中讲过，不再重复。

人说好事成双，琴琴为父母置房不到两年，随着周家嘴路隧道的动工，房子被动迁了。拆迁后分得的房子竟然进入了内环，并且就在我家的对面。老邻居重又聚首，分外喜悦，自然以往的亲情历历在目，走动也就多起来。这不，刚搬了新家，就专门设宴邀请了丈母娘。由此，不但有了博文《耄耋芳邻重相聚》，还有了博文《韭菜饼》。

二十年后再见到琴琴，是一位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少妇。时光变迁，当年那个倦缩在奶奶脚跟的小女孩不见了，那个为了少洗发而一头杂乱短发的小女孩不见了，站在眼前的是一位穿着得体的少妇，卷曲的长发波浪而下，恰到好处地掩饰着那张有点长方的脸盘。白皙的皮肤让近四十岁的她仍然显得年轻。眼神不再是少女时问作文如何写时的天真和好奇，谈吐之间，两眼直盯盯地对视，目光是坚定的无可商量，然而又不时地显露出些许无奈。琴琴带来了自己亲手做的蛋糕，说是给阿娘（我丈母娘）和嬢嬢（我老婆）尝尝，感谢她们在她小的时候给予的邻里照顾。丈母娘和老婆也包了红包给琴琴的孩子，这是上海人的规矩，小孩子第一次登门是要给红包的。

这样的来去有一年多了，闲聊中知道琴琴的婚姻并不幸福。记得当年琴琴与她母亲曾经来过我家一次，谈到为女儿找对象，我倒也尽心地在我周围寻觅，还真提起过一位中专毕业的知青子女，结果是杳无音讯。后来才知道，是觉得该小青年没有房子，也就没有见面（现在小伙子是公司的业务骨干，早就自己买房成家）。到琴琴的嬢嬢送喜糖来，才知道琴琴已经结婚，男方是上海人，大学毕业，身材高大，家境也富庶，我们都暗暗为她祝福。

琴琴的婚姻不幸福在于丈夫从不肯叫应琴琴的父母。问他为什么，回答，人家的父母，叫不出口。有了孩子后，琴琴母亲全力以赴带孩子，而男方父母从不过问。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男青年也不愿意抱一抱自己的骨肉，而以孩子脏、孩子吵为理由，几次将孩子从自己的房间拖出去，扔在房门外，自己关起门来自顾自己玩游戏。有很多事情是琴琴想不明白的，丈夫在单位里出过一次工伤，走路撞在玻璃幕墙上，瞎了一只眼睛。老板给了7万元工伤补助与其一刀两断。从此男青年就呆在家里不去上班了，也不付家庭开销。这样的日子让琴琴无法忍受，多次与丈夫谈话，最终男青年索性住回自己父母的家，而对琴琴母子视若无睹，任其自生自灭。

这样的日子终于忍无可忍，宁可净身出户，琴琴向丈夫提出了离婚。法庭上，丈夫没有任何说明，也没有任何悔意，就是不同意。正当琴琴准备六个月后申请离婚复议前夕，婆婆打来电话，问琴琴要其丈夫存单的密码。琴琴回答婆婆，她从来不知道丈夫有多少钱，也从来不知道丈夫的存单密码。这下，婆婆才告知，琴琴的丈夫已经去世（才39岁），第二天就是大殓的日子。婆家是考虑再三才通知琴琴的。但是，婆婆要求，不能到婆婆家里去，因为隔壁邻居都不知道琴琴丈夫死去的事情（婆婆不想让人知道）。婆婆还要求，追悼会不要孙子参加（想不通婆婆是何用意）。就这样，在追悼会后，琴琴与公公婆婆商议最终的家产分割。

因为不知道银行卡密码，分割是在公正处进行的。婆家提出，琴琴结婚的婚房两老曾经出过16万元，要求琴琴在分割中归还。公证处要求出示借据，两老无法提供，遂被视作无效。结果是琴琴与丈夫的婚房琴琴先得一半，余一半再由第一顺序继承人平分。而琴琴丈夫的银行卡存款视同夫妻共同财产归琴琴所有。

分割结束了。原本就不怎么和睦的一家人走出公证处，公公对琴琴讲，你们的婚房最终还是你和孩子的。到我们过去了，我们的房屋也是孩子的（指孙子）。而琴琴也用分割的钱款与公公婆婆在嘉定为丈夫买了一穴单墓。琴琴也只是根据婆家的说法才知道丈夫死于脑瘤。后来才听老婆说，琴琴的公婆一是某高校的教授，一是某研究所的研究员。

对于这个繁复的世界，死者解脱了，生者释然了。这就是我记录的近期发生在我身边两个家庭的变故。也许，从这些故事里我们能够得到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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