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偶记

（嘉敏）

    节交＂大雪＂，气温骤降，鹅毛大雪如约而至。仍如往常，到医院陪护病重胞弟。趁隙凝神望着窗外，思绪随雪花飘落，夜来记下陪护点滴。

    一个月前，秋渐深，霜已降，冬将至。曾经甲级身体服兵役、血书请愿自卫反击战，因鼻咽癌经历九次手术、无数次放化疗及中药治疗的胞弟，数日粒米未进了。经过商量，还是得住医院。听他本人意见，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他长久不吐一个字。对入院离家，他似有不舍。细数入院道理，并说，如想回来，条件允许可随时。他还是勉强撑起来，入住区中心医院。

    为陪父亲看病和便于照料，侄女早已辞去不错的工作。在医院，还是请了护工帮助。壮硕的张阿姨来自安徽农村，一个人负责五个床位。铺床叠被、清洁消毒，喂食鼻饲、端尿擦身，吃睡都在病房里，夜里根本睡不了一个囫囵觉。偶有空闲，打开手机，展示子女的照片给病人和陪护者分享。有时与正就学的儿子和已工作的女儿视频通话，很有幸福感，但更多的是牵挂。我们这一代的子女大都是独生，他们长辈的生命进程中少不了她们这些护工呢！

    家里有病人，家属亲人总是牵动着心神难以安宁。日常时久，有怨气、不耐烦在所难免，更有始终如一、一往情深的。隔壁床七十多岁瘦骨嶙峋的盲老头，食靠鼻饲，大小便失禁，总是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儿陪护着、服侍着。那女儿除了回去打绿叶蔬菜流汁，一天二十四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病房，听下来已有三年多了。其父不言不语、木知木觉，最多几声叹息。女儿有怨无悔、不离不弃，病房里了解的都为她翘大拇指。久病有孝女。

    斜对面病床陪护者戴副深度近视眼镜，也七十多岁了。常见她抚摸着躺在病床上的八十余岁丈夫布满皱纹的脸庞，柔柔地说着悄悄话，小心翼翼地哄着进食。当病人思维不清不肯张嘴甚至拔输液管，有意识、无意识不愿配合治疗时，她也有怨。但这怨，只是自我默默吞咽。眼神中，流露出的满是怜悯愠怒、爱怨交织、生死相依、唇亡齿寒⋯⋯再多的言词也难以准确表达的复杂、纠结的心路心声。我被这一幕幕深深地感染，柔软的心房被触拨。

    双亲大人今年也都八十六岁了，劝他们顾好自己，别来医院了。但父亲总是每天一早就来，午后母亲必来。娘说，儿子是我的心头肉呀，不来看一眼，是咽不下食、睏不着觉的。明显的，父母亲眉宇间憔悴和忧心常挥之不去，头发又白了许多。一向乐观的父亲愈见苍老，身心疲惫。白发人照料看护着黑发人，那份情感、那份牵挂使人心酸。

    病房里有位隔壁村的癌症病人，六十岁不到。碾转多院治疗也五年多了，现已复发转移。与陪护她的丈夫交流，相通的感触是：不少病人能通过治疗越来越好，但也有的人希望渺茫，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只能尽力而为，听天由命……

    靠窗的那位脑梗病人下午走了。子女们请护工为他净身更衣，并无呼天喊地。我心里喃喃道：生者无常，生命脆弱，人生苦短。走了，对自己、对家人何曾不是一种解脱呢？！

    那天跨进病房，乐声悠扬，是护工的手机在播放音乐，抒情的、飘扬的乐曲弹走了些许忧伤烦恼。看着热爱生活的芸芸众生，我缠绕在心头的忧愁暂且歇停了一阵。是的呀！心里装多了快乐，痛苦就挤不进来。人吃五谷，不可能一生一世不生病。生病是痛苦的，毕竟还活着，活着当是美好的。一旦要去，也只能接受，毕竟地球还在转，活着的人日子还要过下去。少生病、少痛苦，乃是人生幸事也。

    哦，这不起眼、很平凡的陪护，其实关乎终极：死亡与在世，灵魂与肉体；关乎自然规律：运转与轨迹，循环与往复；关乎人性：情与义，爱与孝；当然也关乎医技：高超与低下，当下与将来……

    “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时节举杯望月。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护工手机里播放的悠扬的歌声又在病房里缓缓流淌，此刻倒也符合我这个陪护者的心态。这歌声，或许对病人和陪护者都是一针心灵安慰剂。

    记得名家梵高说过一句话：苦难永远没有终结。我想说，活着，健康地活着，真好。世间的美好多着呢，谁能享有完全？未来的精彩多着呢，谁能享有永远？在生命灿烂时绽放自己，在生命归于平静的时候放空自己。珍惜当下，重在拥有，善待自己，不枉此生，心平气和、从容淡定地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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