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天下归心赖吐哺 岐仁闻讯感其诚

郑鼎文

话说周公摄政以来，屡有建树，颇受鼓舞，因而自信心大增，愈益勤勉了。

清晨，天刚麻麻亮，他便起床了。洗嗽完毕，用过早膳，他就去自家的小花园散步。他深切地体会到，饭后走走，精神抖擞，上朝后连判断力也提高了。那新鲜的空气，芬芳的花草味儿，是对他的最好的奖赏，让他每每心旷神怡。

早朝时，总是成王居左，他居右。文武臣每有上奏，当他作出判断时，总要先向成王小声禀报一番，等成王点头了，他才给予答复。他居大而不自大，从不因成王年龄小而小之。众文武见状，对他更加尊重而佩服了。

退朝时，他总是让成王先走，自己则紧随其后。等到把成王送上车辇了，他依然谦恭地站在那里目送着，直到车拐弯了，看不见时，他才驾车回府。

回到相府，只要还有时间，他就诵读经书。他深深地体会到，只有持续不断地诵经读典，联系现实的问题进行思考，才能激活过去的知识积累和实践经验，迸发出创造性的思想火花，用以解决当前面临的具体矛盾。

午饭之后，稍事休息，他便翻阅奏章，接待随时来访的人。由于他的勤勉不懈，从没有积压的奏章，从没有拖而未决的事项。

用过晚餐，他总要去附近散散步，放松放松紧张的神经。随后不是处理公文，就是挑灯夜读。

一天又一天，天天如此；一月又一月，月月如此。转眼间，一个年头就流水般的过去了。他的生活节奏是紧张的，又是舒缓有度的。一年来，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成王也更懂事了。他很踏实，也很愉快。

为了让周朝尽快繁荣兴旺起来，他把文王和武王礼贤下士的传统发扬到了极致，唯恐冷了士人之心，失去了天下贤才。

一日初夜，他正在洗头，忽有客人来访。他赶忙握干头发里的水，走到客厅接待客人。客人见状，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周公大人，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迟来一会儿才对。还有，您不必这样，洗完头再出来也不迟啊。”周公却说：“哪能这么做呢？这不是怠慢客人吗？”来客说完事要走，他一直送到大门之外，返回后继续洗头。想不到第二位客人又来了，他又握干头发上的水，急忙出来接待客人。送走了这位客人，他又接着洗头。哪知刚刚把头伸进水里，第三位客人又来造访。他再次握干头发上的水，赶紧出来接待客人。这，就是后来广为流传的周公“一沐三握发”的故事。

又一日，他正在用晚餐，太师姜子牙来见。他当时正咀嚼一种较硬的食物，一见太师来了，立即把食物吐到手心，热情地和太师打招呼，并请太师和他一起吃饭。太师摆摆手说道：“我刚刚吃过饭，转过来想和你说件事情。你先吃你的饭吧，一会儿再说也不迟，干嘛要把吃到嘴里的饭吐出来呢？”周公笑道：“太师大驾光临，我岂敢怠慢？还是先说事吧。”太师见状，便简要地说了要谈的问题，马上告辞而去了。送走周公，他便接着吃饭。才吃了几口，召公姬奭来了。他又噗嗤一声吐出食物，赶忙接待召公。召公看得亲切，于心不安，笑着说道：“周公啊，自家的人么，客气个啥，你把饭吃完再说事也行嘛，何必难为自己呢？”周公连声说道：“岂敢？岂敢？”召公深知周公的为人，便几句话把事说完，立马告辞，并说好不让周公送自己。待召公走了，周公又接着吃饭，饭已经不太热了，妻子散花要给他热一热。他说算了，可刚吃了几口。毕公姬高又来了。周公又一次吐出饭来接待毕公。毕公不好意思地说：“周公，真是对不起啊，打搅你吃饭了。算了吧，我也不急，先到你的小花园转一会儿，待你吃过饭再说事吧。”说罢就走出去了。周公无法，只好抱歉地说：“召公啊，那就慢待你了。”返回后，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饭，马上就把召公请了进来。说完事儿，召公笑道：“周公啊，你那‘一沐三握发’的故事我早就听说了，今天有幸，又见识了你的‘吐哺’之事，恐怕也不下于三次吧。好了，刚才我在你的小花园游转之时，吟了几句诗。现在，就允许我朗诵朗诵吧。”周公说：“好啊，那我就洗耳恭听了。”召公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吟道：

清风送爽兮，花香芳芬；众口一词兮，周公德馨。

礼贤下士兮，天下归心；握发吐哺兮，谁不感奋？

周公说：“召公过奖了。武王托孤情深，我朝百事待举，姬旦即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何况只是尽职尽责而已。至于善待贤才，敬爱有加，理应如此也。国之欲兴，岂敢慢待士人也。”召公说：“周公有此胸襟，则愈加令人钦佩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也不尽然，好事亦可传千里。只要你好事做经常，也会把你的美名天下扬。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周原岐邑，那精通医术的岐仁，有一天便听到了他的好朋友姬旦“握发吐哺”的动人故事。他的心里好高兴啊。虽说他的父亲岐渊去世后刚刚安埋，他的心情还沉浸在对先父的怀念中。可父亲毕竟享年九十九岁，算是难得的高寿老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人归天也是喜事了。因而他虽时时缅怀先父，但内心深处很为父亲自豪，并不感到怎么沉痛。现在一听自己多年不见的青年时代的知心朋友姬旦竟然如此守道敬贤，德高望重，他怎么能不兴奋呢？啊，这不仅是朋友之幸，也是臣民之幸、国家之幸啊。大周有了这样的执政者，还愁贤才不重用、国家不强盛、万民不富裕吗？啊，我要把这事宣扬出去，让岐邑城的民众都知道，都分享一下。我还要前往镐京城，去看看老朋友，鼓励鼓励他，让他一直这样做下去。

几天后，岐邑城的大街小巷里，人人都在谈论着周公姬旦“握发吐哺”的佳话。大家高兴地说：我们周原就是出大人才啊，出圣人啊。自从古公亶父由豳迁岐后不仅出了王季、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还出了周公、太公、召公、毕公这些贤人啊，连我们都感到脸上有光啊！

岐仁听着痛快，便编了一首歌唱起来。歌曰：

周原兴邦兮，伟业煌煌；伐纣灭商兮，蒸蒸日上。

数代圣王兮，诸多贤良；握发吐哺兮，四海仰望。

这首歌像长了翅膀似地，很快传遍了岐邑城，大人小孩无不传唱。岐仁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首歌，他的心里不由得乐滋滋的。

次年开春后，岐仁选择了一个好日子，带了两名家丁，拿上核桃、食醋、油酥锅盔等家乡土特产，套上一辆马车，直奔镐京城而去。

啪地一声，车夫甩了一个响鞭，那骏马便撒欢似地向前奔跑起来。车轮滚滚，马蹄蹬蹬，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泛绿的麦田不停地向前展开，又向后退去。

啊，迎春花开了，多么亮丽！马车刚下坡，岐仁双目一亮，发现了崖边闪着金光的迎春花，心里一阵惊喜。可不，美丽的春天来了，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能不高兴吗？就像周王朝建立了，结束了殷纣王的冷酷统治一样，谁能不欢欣鼓舞呢？想到这里，岐仁的联想之河便掀起了阵阵浪花。哎呀，不简单，一个小小的周族部落，刚来周原定居时，不过数万人啊，三代人在这片圣地上惨淡经营90多年后，竟然成了这么大的气候，把一个有着600来年历史的最后变腐朽的商王朝一下子给推翻了，建立了自己的国家政权，统一了整个华夏大地。了不起啊，了不起。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人才吗？就说周公姬旦吧，他可是我眼看着长大的，也是我的忘年交啊。人家从小读诗书、交益友，游圣地，好学不倦，待人彬彬有礼，做事兢兢业业，怎么能不成才呢？这不光是家庭影响好，也是自己争气啊！这么想着，岐仁越来越高兴，竟忘情地唱起来了：

男子汉在人世/就要顶天立地/想成才就得靠自己/好学上进不松气/长大后必然有作为/假若你生来无作为/莫怪天来莫怪地/全怪自己不争气/从今后知耻发愤勤努力/到晚年你才不后悔——

“唱得好！”随车的数人齐声叫好。阳光愈加灿烂，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车快。岐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不知不觉地，大约三个时辰过去了。突然，岐仁眼睛一亮，发现了前面的教稼台，后稷的塑像就高高地矗立在那座凸起的平台上。

啊，邰地到了，这也是一处圣地啊！当年周人的老祖先弃教民稼穑，有功于天下，民皆得其利，帝舜闻知后，大喜过望，便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邰地者，即今武功、杨凌一带也。今日现代化的第一个国家级农科城，就坐落在当年后稷教民稼穑的地方。这是后话。

岐仁让车夫停下马车，自己则站在车上，深情地凝望着这块孕育了华夏农耕文明的地方，禁不住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他知道，尽管到后稷的三世孙公刘时，这个开创了农业的部落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而迁移到了豳地。但这个神奇的地方却永垂青史，成了农耕文明的象征。

岐仁一行在此用餐后，便趁早休息下来了。他心里暗暗地想：在这个好地方美美地睡上一大觉，明日起个大早，到天黑前就能赶到镐京城了。到那时，就可以和自己一贯敬重的周公见面畅叙了，该多好啊！

次日一路顺风，当夕阳把晚霞洒满天空的时候，岐仁一行便渡过沣水，来到了镐京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周公姬旦。

上图：岐山县周原广场“武王返岐”群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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