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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忆松姑--作家汪曾祺夫人施松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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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5年08月01号 18点 阅读 18994 评论6 点赞0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我的姑妈施松卿是新华社对外部特稿组高级记者,是现当代文学大家汪曾祺的夫人。

 
   当她躺在病榻上,依然是那样富有魅力。她是我父亲的堂妹,生于1918年3月15日,比我姑父汪曾祺还大两岁。 
   小时候,她先在老家福建福州长乐,后又在南洋马来亚(独立后改为马来西亚),跟着母亲四处奔跑。她父亲的收入按当时国内标准来说还是不错的,因此在老家起了房,买了地,日子过得还很舒坦。在马来亚,松姑一家的生活倒也衣食无虞。她父亲很热心于当地的社会公益事业,后来成了当地著名侨领。



    我当时就读于她家所在地道北镇。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了由中国共产党编撰出版的抗日救亡歌曲集《民族呼声》,其中就有《义勇军进行曲》等革命歌曲。
    由于我的三叔公与当地群众打成一片,即使在日本人占领马来亚期间,到处捕杀爱国侨领,他也没有被人告发和出卖,他的身分始终没有暴露,而安然度过了那腥风血雨的三年八个月。
    1998年我偕老伴佩庆,来到阔别了51年的道北镇育智小学时,还见到墙上挂着他老人家一张遗像。
    松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3个妹妹,在兄弟姐妹中,她是绝对权威。对于她弟妹读书不用功的话,她是很严厉的。因为她年纪大些,还因为她的书一直读得很好,很受父母的宠爱。她先是在当地上小学,后来又到新加坡南洋女中。福州毓英女子初级中学读初中,以后又在福州华南女子文理学院附中和香港圣保罗女子学院读高中。她的学习成绩很好,上高中时还获得过香港国文比赛的第一名,这让她的校长大为高兴。她的体育也可以,游泳、羽毛球都不错,还是校排球队的,打二排中。


 
    1939年,松姑来到昆明考入西南联大,和姑父汪曾祺是同一年。在西南联大,松姑先是读物理系,和科学家杨振宁同学。但是不久便觉得功课繁重,十分吃力,加之以后又得了肺结核,学业更是时断时续,难以跟上进度。于是,一年之后她便转到了生物系,想继承父业,向医学方向发展。当时联大学生转系相当普遍,而且理科、文科可以互转。

 
    松姑由于休学一年,学习又是断断续续,因此毕业时间相应延长到1945年夏天。毕业之后由于当时新加坡已被日军占领,家中经济来源中断,她当时的生活也比较窘迫。为了谋生,她到了西南联大校友办的中国建设中学教书,在这里遇上了姑父汪曾祺。


    关于与姑父的结合,这里还有一段故事。最近读了当年她的老同学许渊冲教授回忆文章中数处提到松姑:
许渊冲教授在文章中说:
  “我第一次见到施松卿是在1940年9月的阳宗海滨。那时联大同学组织了一个夏令营,举行了几次跳舞晚会,跳的是圆舞和方舞,就是男女同学围成两个圆圈或者两个方阵,男外女内,手挽着手或背靠着背地边唱边跳。施松卿长得清清秀秀,淡淡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小巧玲珑,能歌善舞,行屈膝礼时显得妩媚动人,无怪乎有人说她是林黛玉了。”



  “联大男同学远远多于女同学,追求施松卿的男同学很多,如外文系就有赵全章和袁可嘉。赵全章也是一个才子,写的散文像何其芳的《画梦录》,1941年在美国志愿空军做英文翻译官的那时候,他的同班都是中尉,只有他一个人鹤立鸡群,评为上尉。
    袁可嘉是一个诗人,1946年就写过《沉钟》:
   “让我沉默于时空,/如古寺锈绿的洪钟,/负驮三千载沉重,/听窗外风雨匆匆;”
    后来他成了研究西方现代派文学的专家。



   

    他们两个人和汪曾祺都喜欢施松卿,都想月宫折桂;施松卿口里说:
  “中文系的人土死了,穿着长衫,一点样子也没有,外文系的女生谁看得上!”
    但她并不爱外文系的散文诗,却把桂冠给了中文系的小说家汪曾祺,让袁可嘉“听窗外风雨匆匆”去了。后来我送他们联大回忆录《追忆逝水流年》时,在扉页上写了两句:

             同是联大人,各折月宫桂。”

    谈到大学的往事时,松姑常常很得意地说,在西南联大,人们叫她“林黛玉”,因为她长得挺清秀,淡淡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又有病,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还有叫她:
 “‘病美人’的。”
    当然,她的本意不是说自己有病,而是有病时尚且如此之美,没有病就更不用说了。松姑在外面给人的印象确实不错。就是晚年和姑夫一起到外地时,也还是头是头,脸是脸的,很有风度。
    女作家铁凝说:
  “她像伊丽莎白女王。”
    在她临终前躺在病榻上,护士还说:
   “这老太现在尽管病到这个地步仍然是眉清目秀的。” 
    1947年,她从云南回到长乐乡下,那时我刚从南洋回来,正在乡下度假。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大大小小一大帮子人,整天簇拥着她,要她请客到离家不远的潭头镇上去吃馄饨。
有时我们又一起去游泳,个个晒得像小黑炭似的。现在我还保存有一张当年拍的“游泳归来”的照片。
    有时也有例外情况。“文革”后期,一次,邮递员到家里送包裹单,需要签名。松姑开门,邮递员上下打量了一番,犹犹豫豫地冒出一句话:
  “老太太,您识字吗?”。
    那天她上穿一件旧毛衣,下面是一条没有罩裤的棉裤,颜色还是绿的,活脱一个家庭妇女。她在家里经常是这样的装束。
    到了后来,松姑的精力也越来越不济了。我从上海给她寄来的300元稿费,可她一转眼之间就把凭据弄到不知去向,丢了就算了,可她偏偏把凭据上的号码又告诉给邮局,这下可糟了,原本还可退回原处,这下,可被人冒领掉了。
    又一次,有位师傅来家帮忙修理东西,临走,她拿着一瓶酒,对那人说:
  “师傅,这瓶酒带回去喝吧!”
    当家人回来才发现那是一瓶价值几百元的五粮液酒。
    最后一次,当我在病床上再看到她时,她已是面目全非,语无伦次。
    我问她:
  “你还认得我吗?”
    她说:
  “你是特务,是陈希同的人。”
弄得我哭笑不得。
    至于松姑,虽然很少谈及个人隐私,但不经意中也透露出在联大时与一些男同学有所交往,其中和一个福建同乡关系不错。此人是历史系的,毕业之后便出国留学了,走后还从美国给她寄来治病的药。当时这种药十分稀贵,于是她转手便把它卖了,贴补生活费用。两个人虽然远隔重洋,再想进一步发展什么关系好像难度很大,可是有一年她在上海就接待了这位来自太平洋彼岸的神秘人物。
    那天,我到上海延安饭店看她,他说有一个同学从美国回来,正在复旦大学讲学,当时她讲话的神情神秘兮兮的,很像年轻人就要见到恋人时的那种神情。后来我通过上海她妹妹竹青姑才了解到事情的原由。    
    我的松姑是乐于助人的,1974年,我在北京编撰《英汉农业机械词典》期间,她要我帮她为单位里的一位同事介绍一个对象。为了此事,她约双方在自己家中会面,姑夫也为此忙乎了一整天。所介绍的对象也非等闲之辈,而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的侄女于尔辰女士,我们戏称她为“鱼儿”,她也是新华社记者,与姑妈在同一个单位。
    有一年,她到上海出差,不去住星级宾馆,却屈尊住在我们大通路旧屋阁楼上,尽管条件很差,但他的心情却很好,整天聊个不停,她对我说:
  “南洋有许多事情很有趣,将来,我们一起来写本小说。”
    可惜她这个愿望最终没有能实现。
    我每次到她家,不管是在北京甘家口,还是在蒲黄榆,她都是那样热情接待我,都有许多说不完的故事。
    最后一次我到他们虎坊桥新居,松姑已住院了。由此,也引出了一段不小的遗憾,那就是,我1973年就认识了汪曾祺,可是几十年,有数十次见面机会,却没有一次能和他好好谈谈,而所有时间都是和松姑海阔天空的神聊,汪曾祺却躲在他的房里干他自己的活。每次告别的时候,她总是穿过天桥把我送到公交站头。



    最使我无法忘怀的是:1997年我突发胸闷,在电话中告诉了她,一天,她特地打电话给我老伴。她说:
  “佩庆,你要好好照顾施行,不可大意啊!”
    那知道,现在,我依然如故,而她却远离我们而去,她的这些话竟成了最后诀别的遗言。


                       1998年9月10日于上外中山大楼
                2004年1月11日补充于上海海虹苑玩年斋
   本文写成后首先发表在北京《中华文化画报》2004年第63期,接着被《作家文摘》选登,后来又发表在《温州晚报》上。被福建《长乐论坛》刊发后题目改为《长乐的另一个才女---施松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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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作者:林林总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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