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遥远的白桦林（九）

王雅萍

吃鸡的风波（之四）

       没过几天，村民赵顺的妻子（“当地叫赵顺媳妇儿”）——张兰花找上门来，揪住了男知青小陶不放。

       “你咋这么缺德呢！你说你馋，想吃鸡了，叫声大婶，让大婶送来都行，干嘛偷偷摸摸跑俺家大院去偷鸡啊······”

       “谁偷你家的鸡啦？谁偷你家的鸡啦······”小陶心里虽虚，嘴巴硬着呢，喉咙响着呢。

       “你以为没人看见啦？证人有的是，你赖不了······”兰花儿不顾一切地推开小陶宿舍的门，扑了进去。

       炉子上，一只钢精锅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刚刚宰了的鸡正泡在滚烫的开水里，已退去一半的鸡毛。

       白雪一看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这个屋的男知青都犯这个毛病，他们大概吃鸡吃上瘾了，今天可真要坍台了。

       兰花儿一看鸡已被宰了，更是心疼不已，“你看看，你看看，我要是再晚来半步，这只鸡都下了你的肚子了······”

       “哼，白桦林子就你们家有鸡啊？那是我在老乡家买的，怎么啦，就兴你们家养鸡，吃鸡，就不兴我买鸡，宰鸡啊······”

       小陶哪能轻易认账，想着法儿编，却又不敢随便编个在谁家买的，先编个大概念，准没错的，先要在气势上压倒她。

       “你以为宰了俺家的鸡，俺就认不出来啦？你不看看鸡腿上绑的绳，就是俺家的······”兰花儿手疾眼快，从鸡毛堆里拽出绑鸡腿的那根绳，正是兰花儿身上穿的那件花袄的边角料，围观的人一看全明白了。

       小陶没料到兰花儿还有这一招，一时语塞，竟找不到词儿，只能认账。

       兰花儿一看小陶理屈词穷，大势已去，便又哭又闹起来“你们这些知青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想着自己吃啊，俺养鸡容易吗？俺这地儿，初夏时母鸡刚开始下蛋，才能孵几个鸡子儿，养到这时候，能换钱的早换钱了，剩下的可就金贵了，是母鸡，就指着它明年给俺下蛋了，是公鸡，那就是留的种啊，你们就这么宰了，真是造孽啊······”

       这几句说得还在理上，不管是知青还是老乡都对她投以同情的眼光。

       兰花儿大概是得到了鼓舞，她乘机撒泼，一发而不可收“你们也太能造孽了，带来了大水还不算，还要连偷带抢啊······”

       “什么你们带来了大水？谁带来了大水······”几位知青听不下去了。

       “知青中属龙多了还不算，还要大海、涛涛······”

       “什么大海涛涛？”

       “嗨，不就是说我们知青中有叫‘大海’的，有叫‘涛涛’的，把水灾的祸害全算在我们身上了······”

       “生肖、名字与发大水有什么关系，你这个老迷信，老巫婆······”这下小陶抓住了兰花儿的把柄，乘机反击。

       “你，你，你干了坏事儿，还骂人，大伙儿得主持公道，给评评理啊！”兰花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无论如何，自己是吃了大亏了，大伙儿的眼睛是雪亮的，谁个好，谁个歹总是分得清的，她想借助大伙儿的力量压一压小陶。

       “你诬蔑知青，宣传迷信，你还有理啦！”小陶毫不相让。

       四目圆睁，虎视眈眈，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

       这时，从小卖部颠颠地走来一个人，是小陶最好的哥们兄弟小虎，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今天的事儿准是他俩合伙一起干的，小陶杀鸡退毛，小虎买酒去了，正准备好好喝一壶呢，还不知道这里已砸了锅。

       小陶和小虎住在一个弄堂里，父母在一个厂子工作，所以他俩从小在一块儿玩耍。小陶长得高高瘦瘦，小虎正得矮矮胖胖；小陶身高力大，性格豪爽，遇事儿好冲动，爱打抱不平，小虎身单力薄，善于心计，遇事儿很冷静，能渔翁得利。他俩在一起，活象两个相声演员上了场，不用说段子，便惹人想象无限乐开了怀；他俩在一起，又不断地惹事生非，让人哭笑不得，而所有的事情，总是小虎出主意，小陶去实施，今天的事儿也不例外。

       小虎见宿舍门口挤满了人，知道大事儿不好，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了，进屋看见兰花儿，急忙打招呼“大婶难得来的，炕上坐，炕上坐！”

       兰花儿一见小虎，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诡计多端，不好对付了······”她本想利用小陶头脑简单，让他出点血的，而这小虎，兰花儿未必算得过他。

       小虎让兰花儿坐下，看着退了毛的鸡，便主动认错，“大婶也不是外人，这阵子不是饿得慌嘛，肚子里油水都刮光啦，路过大婶家，看到这只鸡，来不及与大婶打招呼，就拿来宰了，想着晚上过来与大婶赔不是，顺便让大婶开个价，算是小虎买的。这事儿小陶不知情，他只管杀鸡褪毛，千错万错都是小虎的错······”一番话，把什么事儿都圆上了，兰花儿也只剩下开价的份了。

       “虎子啊，你也来这里大半年多了，俺这块儿，养鸡不容易，各家各户也就是夏天，还舍得吃鸡，一上了秋，鸡可金贵了，俺家的鸡呐，就指着它明年给俺下蛋了······”

       小虎一听就明白了，都说赵顺家两口子抠门，今天可是长见识了，她不仅要我鸡钱，还要那些没出生的蛋钱呢。

       “大婶，都说我们知青‘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过，那鸡是雌的还是雄的，还是分得清的噢······”

       “俺是打个比方，并没有开母鸡的价······”兰花儿一看懵不过去，赶紧调转话头，“实话跟你说吧，这是只种鸡，明年的小鸡崽就指着它了。”

       小虎知道她恨不得把他们家年产小鸡崽的价全算上了，依然不慌不忙地说“前阵子上你们家去，赵顺哥给我介绍过你们家的种鸡，那些鸡我都认得，决不会碰的。这只鸡是你们家准备拿供销社去卖的，要是你实在舍不得卖我，我去老刘头家买一只还你得了，我和他价钱都谈好了，比你这只还大，还沉······”

       兰花儿彻底领教了小虎的厉害，知道他对鸡的价格心里有底，也不敢乱来，开出的价小虎自然也能接受。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人们渐渐散去。

       白雪心里却更吃紧了，她担心过不了几天，还会有人找上门来，徐晖的事儿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

       酒足饭饱，小虎心里很得意，不管怎么说，今天的鸡，没吃亏，没让赵顺媳妇占便宜，这是他处事的底线，如果吃了亏，他要挖空心思地去想，怎么补回来，今天就不用去费心劳神了。

       小陶却还在一旁想着今天下午的事儿。

       打小陶呱呱坠地，父母给他取的尊姓大名叫陶大宝，叫得响，喊得亮，他心里其实也是认这个名字的。就在参加红卫兵的时候，他的那个红团团长，也是他的哥们兄弟对他说，“这个名字没有什么意义，改一个吧。”

       “改什么啊？”小陶对冲冲杀杀的事儿比较在行，笔墨文字上的事儿比较木呐。

       红卫兵团长沉吟了一下，“当今，革命的浪涛正滚滚向前······嗨，叫陶涛怎么样？”上海话，“陶、涛”是一个音，也就变成了“涛涛”的意思。

       “好嘞。”小陶深感团长有文字功底，便一口答应。跟着团长去了派出所，把名字改了。

       父亲知道后，正要发怒，一听他说属于“革命的浪涛”，也不好说什么了。父亲母亲依然叫他大宝，同学们也依然呼他大宝，他自己也觉得改过的名字叫起来有些别扭，，等一阵“改名热”过后，他自己也把改名的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这次在黄浦江畔集合，准备出发，领队对着名册喊“陶涛”，才又想起改名的事儿。于是到了白桦林子就热闹了，老同学叫他大宝，新认识的都叫他“涛涛”。

       最气人的是这个老巫婆，居然把知青的名字串在一起，也作为这次受灾的原因，就是在骂我们都是“扫帚星”。不管怎么说，不能让自己的名字成为老巫婆手里的把柄，他要在社员大会上正式宣布一下：“我叫陶大宝，陶涛是我的曾用名······”这么一想心里轻松了许多，“看你这个老巫婆还敢利用我的名字兴风作浪······”他不禁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些日子，队长传达上级指示精神：今年这个地区受灾，省里决定不给这个地区下达交公粮的指标，能交多少交多少，农户和知青的口粮必须保证······

       大家听了欢欣鼓舞，这一段饥饿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注：图片源自网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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