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25年07月18号 05点 阅读 2747 评论4 点赞23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10连”轶事之十一
——写在“10连”支青进疆60周年之际
繆新亚
“10连”支青“过三关”的升级版——清淤工作全面拉开:所有的人的“过三关”都要在清淤工作中一见分晓,决定每一个人的灵魂是否能实现摆渡上岸,就在这项工作。
清淤一般安排在秋收秋播结束,冬灌之前一个短暂的间隙进行,注定清淤工作是一项时间紧,强度大的突击性劳动。每当清淤,所有的农场都会全力以赴,抽调全部劳力,在渠道边安营扎寨,人员悉数上场。清淤时节,塔河南岸垦区所有农场的职工一字排开,绵延几十公里,各包一段,整个清淤工地红旗招展,热气朝天,所有人员全部就地露营,场面蔚为壮观。
誓师大会第二天下午,“10连”清淤部队结集奔赴工地,人员肩挑扁担柳条筐,扛着坎土曼徒步前往,行李与给养由连队请机耕队统一运送,清淤营地设在胜利19场场部附近的林带里,有人挑起蚊帐,有人就着钻天杨树干绑上四根细杆,绑上塑料纸,铺些树枝草蓬权作屋顶,有人干脆赤天露地,地铺上一张塑料纸,垫些麦草作褥,天当铺盖地当床,透气通风,夜晚可以看月亮,数星星。这个阶段塔里木的天气正好,无风无雨,不冷不热。
工地上,农场与农场、连队与连队接壤的“结合部”是各个单位的必争之地,各自都会将自己的精锐部队放在交界处火拼死磕。虽然各自的边界是明确的,但清淤是要往下挖的,而且动辄数米,如不是同时开工,随着清淤挖土,“边界”不可能直上直下,势必越留越大,形成上小下大的“隔墙”,这样的“隔墙”一定由施工慢的一方承担,几十米的战线,数米的深度的“隔墙”动辄几十方淤泥,谁也不愿意为别人买单。所以交接部一定派上自己的精兵强将,大家拼速度,抢进度,同时往下掘进,势均力敌,齐头并进,谁也不吃亏。我们农场和胜利19场的邻接部各自派上了自己农场的基建队(劳改刑满释放人员组成的连队),基建队是各农场的精锐——这些历史上有“污点”,又经历过“劳动”强化的人员,体力好,经验丰富,又好管理,各自组成“敢死队”进行火拼。我们作为“10连”突击组,我们被作为“尖刀”,安排和本农场基建队的交界处,“10连”——一个刚组建几个月的新兵连,直接和农场“王牌”部对杠上了,压力可想而知。
笨鸟先飞,突击组决定第一晚清晨4点起床,加个早班,搞个突袭,谁知,组长肖九龄忙中出错:误将12:20分看成了4点钟,那时,谁也没有表,唯有肖九龄手腕有只“英纳格”。谁也不知道错了,只觉得刚睡下去不久,困势懵懂起来挖土挑担,干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天亮,我们的“偷袭”惊动了“邻居”基建队,他们也闻声出动,一对钟表,才知只有3点多钟,谁也没有意想到,我们“10连”突击队的“抢跑道”,意外感动了“邻居”,知道我们都是“新兵娃子”,他们这些人,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并非真正意义上坏人,或因为政治运动,或有历史问题,或有染上“莫须有”…而被劳改的,因此面对“隔墙”他们总是“越界”多挖一锹——恰似战场上的枪口抬高一寸,由于他们的“枪口抬高一寸”,让我们取得完胜,胜得很爽——至少少挖几十方淤泥。
天亮以后,全线开工,整个工地,红旗猎猎,号子声声,场面壮观,高音喇叭里不时播放着高亢的歌曲,有线喇叭不断播放着各连的捷报,整个工地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清淤,打的是人海战术,靠的是全是肩膀和双手。
“10连”突击组在肖九龄的带领下,整整干了将近20来个小时,直到第二天晚上8点才鸣金收工。 昨夜出工的时候,我还穿着军装,太阳出来以后,我身上只剩一件单衫,早饭后,干脆打了赤膊,肩膀绑上垫肩,赤着脚丫,弓着身子,来回上下。
清淤,比南方的开河更苦更累:开河是从平地挖起的,开始不用爬坡;清淤从渠底清起,每一担都得爬坡,开河,地面表层的土是干的,分量较轻;清淤,每一担都是饱含水分的淤泥,死沉死沉的,从深深的渠底爬上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的渠顶,越过渠顶10来米,才能把淤泥倒掉,肩上沉重的淤泥,金字塔般的渠堤,让我感到劳动的艰苦,生活的沉重——肩上的担子要靠整个身子来承担,没想到“承担”二字那么沉重,那么痛苦:沉重的淤泥压在肩膀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受力,每一根骨头都得撑住,每一块肌肉都需要绷紧,那时还没发育周全的我,身子有点单薄,同伴笑我肋骨可以弹琵琶。虽然开荒中挑土填鸿沟,我的肩膀已经隆起一块肌肉疙瘩,但清淤的担子重多了,还要挑过10来米的渠底,冲上坡度,越过渠顶还要挑10来米才能倒土,一个来回30来米,每一担都是沉重的,每一步都是极其艰难的。我咬牙忍受,起先还默默地计算着担数,数着数着就忘了。肩膀上垫肩磨破了,磨衣服;衣服磨破了,磨皮肉;皮肉磨破了,磨心志。就这样每天苦干死干,除了肩上压着沉重的担子,心上还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我把受苦受累,看成是对领导信任的回报,是对与生俱来罪孽的救赎。当然,自己也会随时都感到身体的痛苦,意志的反噬,别人可能不一定会认同我的做法,但我始终不敢反驳自己,时时刻意讳避着自己的良知和感觉。
就这样,一连四个晚上,我们每晚加班,第二晚,凌晨2点起床,第三天起得最晚——4点摸黑上工地,第四晚发起总攻,干脆通宵。前后一共五天我们突击组只睡了18个小时。第五天上午,工地指挥部,送来了大红喜报,宣告我们“10连”突击组提前一天完成任务,夺得农场以组为单位的流动红旗,全体人员荣立集体三等功。农场领导莅临祝贺,当政委说到:“我们会把这大红喜报送到你们所属的街道、居委报喜,还要敲锣打鼓把喜报送到你们每一家的门上!”听到这里,我掉泪了——想到年老体弱的祖母一定会为孙子的“争气”而老泪纵横的。想起临出发的前夜,祖母给我的一句话:“不和生活赌气,要为自己争气”。——我在襁褓之中父母就去了台湾,从此和祖母相依为命。祖母的话让我自尊、不服、坚韧,总是想用事实来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总觉得自己是一颗表面布满褶皱沟壑的核桃:只有敲破坚硬的外壳,才能让别人看到内在精彩的果仁。
——后来我始终没有接到祖母收到喜报的消息——鬼知道他们把喜报送到哪里去了。
这五天,让我经历了自出娘胎以后,遭遇到的最大的苦难。在那五天里,我每天埋头挑担,闷头干活,不叫一声苦,不喊一声累,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压抑和忍耐。除了肩上压着沉重的担子,怨恨还是有的:怨恨自己命不好,是天生的自来黑。认为自己应该受到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惩罚,在这种奇异的想法的驱使下,让自己始终处在自省、自剖、甚至自戕之中,决心要走出一条苦修、自罚、自赎的改造道路。在生活和工作中,甚至表现出极端的自轻自贱、自贬自责,一直抑制着欲望、情趣,尽量使自己采取单线的思维方式,来表示对组织的忠心,把受苦受累,看成是对自我救赎的虔诚,是对领导信任的回报,也是对自己家庭的有力救赎也希望自己有机会,能够被领导发现,重新走进学校之门——那时实在太喜欢读书了。
我每天怨恨着、忍耐着,并快乐地享受着每天工地广播里播放的捷报,工地指挥部送来的流动红旗时的荣耀。
(本文未完,后面再续)
信纸作者:林林总总
尝遍人间苦中苦,信念不灭傲霜骨。清淤肩挑河底土,通向人生辉煌路。缪教授的佳作《“10连”轶事之十一——写在“10连”支青进疆60周年之际》展现了有志青年的苦乐观,让“苦难是人生的财富”得到了验证,令人钦佩与敬畏,给人启迪与深思。作者的亲身经历就是这部轶事系列最好的题材。为缪教授的佳作点赞!向缪教授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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