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白切羊肉与三轮车 ——我和爷爷的故事
白切羊肉与三轮车 ——我和爷爷的故事 唐德华
记忆中,爷爷是个严厉的老人,脸上鲜少有笑容。爷爷和我家一起生活,对我这个四房长孙却格外偏爱。几件小事,至今仍清晰如昨。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爬进厨房,灶台上的粥冒着热气。爷爷从茶馆归来,身上带着熟悉的茶香,衣角还沾着弄堂里槐花的气息。他神秘地朝我招招手,我望着他藏在背后微微鼓起的油纸包,馋得直咽口水,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妹妹好奇的目光。
油纸展开的瞬间,白切羊肉的香气扑面而来。爷爷用筷子夹起一块,从两个碗的缝隙间递给我,动作像个偷藏宝贝的孩子。妹妹清脆的一声"我也要"划破空气。爷爷背过身去的刹那,我看见他的眉梢拧成小小的结。最终递出去的那块肉却小得多。妹妹亮晶晶的眼睛里,藏不住的失落与我的雀跃形成鲜明对比。那时不懂,爷爷的偏心像一道神秘的裂缝,却也成了我独有的珍贵印记。
记忆里的三轮车总在摇晃中吱呀作响。那时我五六岁,蜷在爷爷怀里,穿过熙熙攘攘的南京路,拐进西藏北路错落的弄堂。二伯父家的石库门永远带着潮湿的木香,而路上的颠簸是最好的摇篮曲,我在半梦半醒间感受着爷爷胸膛的起伏,偶尔睁开眼,能看见他灰白的鬓角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那天许是玩得太累,回程时,我在爷爷怀里沉沉睡去。梦里的云朵绵软,直到一阵温热的液体在腿间蔓延,我才猛地惊醒。低头看见爷爷藏青色的裤腿洇开深色的水渍,满心惶恐的我以为会被斥责,抬头却撞进他弯弯的笑眼。他刮了刮我的鼻尖:"小家伙真调皮。"那声宠溺的嗔怪,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让我悬着的心瞬间落回实处。
后来我渐渐长大,才明白爷爷的重男轻女是时代烙下的印记,可那些藏在偏心背后的疼爱,远比偏见更深刻。他会在冬夜把我冻僵的小脚捂在怀里;会用粗糙的双手给我折出歪歪扭扭的纸飞机;会在我生病时守在床边,用苍老的声音哼着跑调的童谣。那些细碎的温暖,如同撒在岁月里的星辰,在回忆的夜空熠熠生辉。
如今再走过西藏北路的弄堂,三轮车的叮当声早已被汽车鸣笛取代,茶馆里也难寻爷爷那样的老茶客。可每当闻到白切羊肉的香气,或是想起那个尿湿爷爷裤腿的午后,嘴角总会不自觉地上扬。时光带走了许多东西,却带不走记忆中爷爷的温度,带不走那些藏在偏心与包容里最绵长的爱。
爷爷在1956年初夏的一天因脑溢血突然去世,那年我还不满九岁。爷爷走后,家里在祠堂设立了灵台。之后的一年里,我每天中午都会去给他送饭、上香、磕头。祠堂里阴森森的,别的小孩都不敢去,我却不怕,因为我知道爷爷在。
爷爷去世后,他的灵柩先放在我们家的自留地里,后来迁到二伯母的老家诸翟镇深埋。那天一大清早,我也跟着大人去了。记得乘三部带"4"的公交车,即家门口的公交44路到终点站曹家渡,换乘公交54路到终点站北新泾,再换乘公交74路到终点站诸翟,一路颠簸,五味杂陈……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快七十年了。我想,他在天堂看到我们如今的幸福生活,一定会笑出声来的。而我,也会带着他给我的那份偏爱与勇气,从容地走下去。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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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作者: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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